[狄仁杰之通天帝国][裴静]不知何日再逢君

沈游夏

夜浓云深，瘦月清风。
今晚是裴东来首次觐见天后的日子。跟在亦步亦趋的薛勇身后，他觉得有点好笑。一个女人而已。比起女人，他更怕艳阳高照的好天气。

“天、天、天后，这个就是侦、侦、侦、侦破沈家血手印案件的裴、裴、裴东来。”完全没有平日里训话属下的趾高气扬伶牙俐齿，薛勇现在的情形，“卑躬屈膝”难以尽述。
“噢？你就是裴东来？”垂帘之后的声音，刚强恰到好处的裹于柔丽，隐隐透出君临天下的威严。
“卑职裴东来参见天后，天后千岁千岁千千岁。”裴东来跪拜叩首，语调与平日里审讯犯人时并无不同。薛勇跪在一旁不停地使着眼色，奈何裴东来似乎并未领会，只是安静的半伏在地。
“爱卿们都平身吧。裴卿，过来这里让我瞧一瞧，看看是不是传说中那般与众不同。”金色纱幔遮住武瞾的表情，没有人看到她双眼里的戏谑和调笑。
除了上官静儿。因为她就站在天后的身边，半个胳臂的距离。
身形微动，裴东来已经站得笔直。玄色长衫紧贴身体，衬得他愈发高大挺拔。径直走向皇位，没有丝毫犹豫揭开金纱，一如他惯常的冷静。

武瞾端坐于龙椅右侧的凤椅之上，气度雍容。
“赐坐。”握住裴东来双手，天后吩咐左右。
“谢天后。”依旧不咸不淡。
“果然是非常的与众不同。”烛光映衬下，天后笑的慵懒，“那些宫女们都说破案的是个比鬼还可怕的人，我看是她们危言耸听了。白色不该是最纯净的颜色么，怎么会和牛鬼蛇神联系到一处呢？静儿，你说呢？”
裴东来挑挑眉梢，压下眼底升起的戾气，他是最烦别人谈论他的肤色，毕竟人之发肤受之父母，多言多语，辱没的是长辈尊严。虽然天生异象，但是父母却并未嫌弃自己，真心疼爱，用心栽培，悉心养大。因为自身的聪明才智与过硬的功夫，年纪轻轻，他便官拜大理寺正。奈何他的白发白肤，留给别人的印象，永远是不祥与恐怖。这怨不得别人，他知道。只是，他还是厌烦别人的品头论足，哪怕对方是万人之上的天后。
“裴大人黑衣白肤，颇有他探案如神的风采。”上官静儿男装打扮颇有男子的英俊，声音却比一般女子的还要动听。
“这又怎么说？”天后看着静儿的眼神专注温柔，就像她是她最为心爱的女儿。
“静儿听闻自从裴大人做了大理司直，冤案错案便少了很多，料想必是因为裴大人目光如炬，分得清是非黑白。这不正好暗合了裴大人的那身打扮么？”上官静儿乖巧的回答，只是末句的音调，明显不善。
裴东来眼神暗了半分。稍稍转头，冲上官静儿抱拳作揖，调动眼角余光细细打量：“多谢上官大人夸奖。”


裴东来素来知道这位上官大人不是个好惹的主。她虽无封赏官职，却是朝廷里实打实的丞相。又因其女子身份，与天后关系更为密切，亦友亦女，亦君亦臣，自然权势滔天。天下文武百官，哪有不趋炎附势之理？门庭若市这个词，正是对上官宅邸门前动态的绝佳形容。然而这位上官大人对于结党营私似乎并无太大兴趣，行贿的官员吃了闭门羹不说，多半还会被罢官降职，发配流放，真真是花钱买罪受。不过以裴东来的身份，他大概不愿去想那些人为何要去贿赂上官静儿。作为家族势力雄厚的裴氏一员，他要做的事情其实并不复杂，只是揪出杀人凶犯，仅此而已。
所以对于这位有权无实的女丞相，除了因为不久前“沈家血手印案件”的遥望以来，这次才是真真切切的第一次接触。市井谣传上官静儿一颦一笑皆成风度，如今看来，此言的确非虚。裴东来见过许多漂亮女人，不过多半是一等容颜二等风姿，亦或是一等风姿二等容颜，真正一等一的容颜风姿，放眼天下，除了执掌天下的武后，也就只有眼前这位男装示人的上官大人：丰容盛鬋之容，长身玉立之资，翠眉倔强含威，杏眼温润带柔。男性的勇与女性的雅凝聚一处，烛影飘摇，衬得上官静儿原本就逼人的美貌愈发的明艳照人。

此刻的上官静儿也在观察裴东来，不过她并不似对方那般偷瞄，而是光明正大的用眼睛在他身上扫来扫去：“白子”一名，甚为贴切。除去显眼的白发白眉，裴东来双唇的颜色也是极其淡薄，只是这样的话，这张脸其实也并没有太多可怕。大眼长睫，若是生在正常人的脸上，绝对称得上灿若星辰，顾盼生辉。真是可惜。上官静儿暗叹，这双眼，生的有多美，放在这张惨白的脸上，就有多吓人。
“这次裴卿破案有功，说吧，想要什么赏赐，我都可以答应你。”看着上官静儿与裴东来眉目之间的互相试探，武瞾心情大好。还是年轻人活力充沛，连挑拨与不服都是那么鲜明而有力，朝堂上需要的，正是这股生气。
“破案伸冤，正是卑职职责所在，无所谓功劳，更无所谓赏赐。”裴东来明白武瞾所指何意，只是他此刻无心庙堂。退一步讲，他深知自己脾气火爆，对于政治上那一套迂回战术又不屑应对，所以之于他，“远天子”无疑是正确的选择。
武瞾笑起来，眼神里多了几分欣赏。年纪轻轻便能拒绝权力的诱惑，确实不是简单的角色。裴东来不受她的拉拢，但也绝不会结党营私。这样的人，放在适当的职位，更好。“既然如此，那么我便提你做‘大理少卿’，不知裴卿意下如何？”

“微臣谢天后，愿天后千岁千岁千千岁。”裴东来正欲跪拜谢恩，却被武瞾伸手拦下。
“今日为你加官进爵，看重的是你的正直与能力，还望裴卿更加神勇，替我多多分忧。”天后的一席话，说的轻描淡写，眼神里却是情真意切。
“东来定然不辱使命。”如同清晨的钟声穿越山间孤松带着露水的枝桠，裴东来音色洪亮辽远充满力量，带着毫不犹豫的坚定。
薛勇杵在阶下许久，如今听得武瞾这么一席话，顿觉周身凉风四起。看来他平日里压迫属下之行，早已被天后获悉。不然这深更半夜的，怎会宣他和裴东来到这偏殿觐见呢？那番话，分明就是对自己的警告。想到这里更是害怕，浑身抖得如筛糠一般。上官静儿瞥了他一眼，满目鄙夷。
“天色已晚，都下去休息吧。”天后揉着额头起身，“静儿，你去送送裴卿吧。”
薛勇早已连滚带爬不知所踪。


“裴大人，这边请。”上官静儿做出“请”的姿势。
“上官大人，您刻意了。”裴东来面无表情，更是窘的上官静儿无言以对。
“上官大人，如若您想证明您巾帼不让须眉，也不必刻意穿着男装。”依旧面无表情，“天后穿着女装，不也征服了天下？”
“你，大胆！”对于天后，只语片语都是亵渎。裴东来言语中的轻蔑，让她不禁火冒三丈，“天后怎么样，也是尔等可以评说？”
“上官大人，您理解错卑职的意思了。其实卑职想说的是，您若穿着女装，定是位倾国倾城的大美人。”语毕，裴东来打马潇洒而去。上官静儿呆立原地，还在消化裴东来那番暗含调笑意味的言辞。马上人远去的英姿，在月华的温柔笼罩下，像一团淡淡的白光。
“好你个裴东来，我敢穿男装，你敢不敢穿女装？”上官静儿咬牙切齿，终是愤愤出一句。


夜色渐浓云渐深，瘦月斜挂清风吟。
纵马归去人相怨，不知何日再逢君？